第139章
方谕正在他旁边看着他,两人骤然四目相对。
方谕没尴尬,光明正大地就看向他的眼睛。
陈舷也跟他对视,他们眼睛望着眼睛。
时间久了,方谕问他:“怎么了?”
“没,”陈舷说,“我忽然想,你那会儿坐的也是头等舱吗?”
“怎么可能,家里没钱,”方谕说,“那会儿是经济舱,还是最便宜的四季航空。”
陈舷不太明白地歪歪脑袋:“他家怎么了?”
方谕命苦地笑了声:“他家机票最便宜。一般去米兰的话,经济舱最低也要两千,但他家只要一千。”
“怎么这么便宜?”
“便宜有便宜的道理,他家机舱塞满了座位,过道很窄,座位也窄,还很硬。后背不能调,十二个小时里没有一顿飞机餐,有需求自己带。”方谕说,“送乘客跟运货似的,一大帮人挤在经济舱里,当然便宜了。”
“……”陈舷大概理解了,“飞机里的绿皮火车?”
方谕点了头。
陈舷想了想十八岁的方谕,想了想那时候他不明真相伤心痛苦得要死,坐在人挤人的经济舱里沉默的模样。
不知道他坐在哪个位置上,是靠着窗户还是过道,但一定不得不缩着肩膀。身旁坐着什么样的人?是去玩的游客还是回家的意大利人?前后左右会不会坐着亲密的一家人?
陈舷望着他。
方谕神色平静从容,陈舷看不出什么来。
我到底心疼他个什么?
陈舷心里突然不平衡,那时候自己可比他这痛多了。
方谕只是挤飞机。
陈舷是下地狱。
一些怨怼又上心头,陈舷望着他的目光复杂了些。可心里怨了没一会儿,他目光一扫旁边,看见头等舱前面精致的小桌板和小电视,和空乘刚刚放过来的高脚杯里的透亮温水。
陈舷又忽然倦了——恨来恨去真是很累,陈舷心里头有点累得受不了,本来精神就不太好。
半晌,陈舷笑了声,往他身上一靠。
“算了,”他说,“累。”
“累什么?”
“恨来恨去的,有点累,”陈舷说,“以后不恨了,纯讨厌你,心里不平衡了就讨厌你一会儿,气头过去我就不计较。现在我就讨厌你坐经济舱的时候不知道我下地狱去了,死鱼。”
方谕沉默了会儿,苦笑了声:“那我替你恨,行不行?”
陈舷听见他又吸吸鼻子,一抬头,果然,他又哭了,眼睛红红的。
陈舷没吭声。
他转头望向外面。飞机已经飞到空中了,旁边的窗板已经打开,能看见湛蓝的天边。
陈舷看见遥远的天边,那些流云,在自由地随高风飘。
“如果你这样能轻松点的话,可以。”陈舷说,“我是真的恨不动了,你这些天,对我很好。”
方谕沉默,没有应答,陈舷听见他又吸了几口气的声音。
“不过,你不用太自责,”陈舷说,“我现在能很深刻地意识到,很多事情都结束了。不知道是因为终于跑了,还是因为你做了很多。”
他回头,对着方谕一笑。
“本来这些,都得去死才能解决的。”
他们又对视。
方谕正在拿着纸巾擦眼泪,闻言,他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陈舷对他弯弯眼睛,又出声一乐,笑得眯起眼来。
第98章 意大利
日落, 入夜,天又蒙蒙亮。
陈舷悄悄把头等舱旁的小槅门打开了一条缝,眼睁睁看着小窗板外头的天色完成了这样一轮变换。
头等舱就是好, 座位旁边还有门。
第二天,天色大亮,飞机落地米兰机场。
*
米兰机场, 海关处。
全是老外!
捏着护照站在海关外头, 陈舷瞪着外头一个个欧洲面孔,傻愣在了原地。
他刚出海关。
面前又是一片机场的店铺, 但这回所有的店名都成了意大利语,陈舷屁都看不懂。
柜台后的销售员也都成了或金发碧眼或面孔带了些欧洲血统的东亚人,看着相当陌生。
陈舷一下子就有了自己到了异国他乡的实感。整个世界陌生得吓人, 他一耸肩膀,回头就本能地去找方谕。正好, 方谕刚带着陈桑嘉过了海关,正从海关那边走出来。
陈舷朝他小跑几步, 抓住他胳膊。
“别跑, ”方谕连忙拉住他, “还跑,一会儿又要低血糖了。”
“我不知道去哪儿,”陈舷说。“一个字儿都不认识,你哥有点慌。”
方谕愣了下, 而后一笑。
“别慌,有我,”他说,“我带你走。”
陈舷一下心安下来。
方谕拉起他的手,往机场外头走。几步路后, 陈舷仰头看机场的指示牌,除了意大利语就是英语,倒是也有中文,就是字很小。
他们一路上上下下,走了不少电梯。陈舷还是走得很慢,但方谕没催他,陪他一起慢慢地走。
走到取行李的地方,方谕拿起他们的小行李箱,带着陈舷出机场。
一出国际到达的机场口,眼前又豁然开朗。外头场地更大,人也更多,许多人都聚集在门口外。
那些是接机的人,很多人手里都举着牌子,上头写着一堆字母。
陈舷看不懂,但估计那是名字。
他眼花缭乱地四处张望,又看见好多外国人,黑的白的黄的都有——这话有点不太礼貌。
但陈舷真的没见过这么多老外。
方谕停在门口。
陈舷四处望了一会儿,才发觉他不动了。
一转头,他看见方谕也在四处张望,好像在找人。
“怎么了?”陈舷问他。
“没,”方谕松开行李箱,把鼻梁上的墨镜往下一拉,一双眼睛把跟前栏杆外的人们扫了一圈,“我听说有人来接机,怎么没见……哦,找到了。”
方谕把墨镜推回鼻梁上,拉着行李箱,一边带着陈舷往旁边走,一边回头招呼了声陈桑嘉:“阿姨,这边。”
“来了来了。”
陈桑嘉慌忙跟上。
陈舷回头,看见她也有点神色局促。
她也语言不通。陈舷朝她一笑,朝她伸出手。
陈桑嘉愣了下,连忙抓住他的手,走快两步,小跑上去。
陈舷就这么一手牵着方谕一手牵着陈桑嘉,出了机场。
方谕拉着他,绕了一圈,走到到达出口的正外面,走到一个举着牌的意大利男人后头。
这男人西装革履,一头造型不错的碎盖金发,正两手举着牌子,踮着脚往里不断张望。
方谕松开行李,抬腿,不轻不重地给了男人一脚。
“chi!”
男人惊呼一声,往前踉跄了下,回过头,一脸懊恼,张嘴叽里咕噜了一串陈舷听不懂的话。
方谕没吭声,只是伸手,把墨镜从鼻梁上拉了下来。
男人本来正要再骂,一看他的脸,突然一怔。
紧接着,男人的脸色惊恐无比,张嘴说了很标准的中文:“方总!?”
方谕把墨镜摘下来,别到衣领上,语气不善:“举着个牌子,你在门口当瞎子?”
男人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牌子。
陈舷也去看了看他手里的牌子,上面写了一串英文。
看不懂。
男人讪讪地笑:“是,我这没看到您……您别计较。走吧,方总,车在这边!”
说完,男人把牌子夹在胳膊肘底下,走过来,拉过方谕左手的行李箱,接过他挎在半个肩膀上的包,最后忍不住深深地望了一眼方谕的脑袋,喉结滚了滚——瞧着,他是把不该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只讪笑着,朝着机场另一边走去。
方谕拉着陈舷,跟了上去。
陈舷问他:“这是谁啊?”
“司机,”方谕说,“要是不出门,他就在工作室里打杂,更像后勤。”
陈舷了然。
司机哥走得雷厉风行,挺急,嗖嗖地脚底生风,方谕在后面喊了他一声“西蒙”。
西蒙哥又一个立正,回过头。
“走慢点。”方谕说。
“啊?”西蒙眨眨眼,“哦,好。”
他应是应下来了,但表情有些疑惑。他又歪歪脑袋,越过方谕,看了眼被抓着手腕的陈舷。
陈舷也在看他。
俩人对视,西蒙没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收回了视线,转头放慢脚步。
“再慢点。”方谕又说他,“今天又没事情,你着什么急。”
西蒙哈哈干笑两声:“好的。”
他又慢了一些,动作有点诚惶诚恐。
陈舷听出这是顾虑他了,也跟着干笑两声。
几人慢腾腾地下到地下停车场,来到了西蒙开来的车前。是辆黑色的车,看不出什么牌子。
西蒙打开车门,先把这群大爷和少奶奶送进车里,才把牌子和行李放到后备箱。